第59章
那些中毒的士兵,倘若没有顾瑾珩用阴功压制他们的毒发,并从雷来翁手里夺下解药,士兵们同样会变成地板上这样浑身青黑,四肢五官诡辟变形的毒人。若没有顾瑾珩及时出现并阻拦,雷来翁的蛊毒早已洒遍整个花云寨。
这里没有山谷之国那样的地下城能供躲避,届时无人能够幸免。
鞠言又站出来说明了经探报传达、仵作查验等方式,得到的怪物特征,提醒各军各地区互相传达。
有人急切问道:“被毒人咬伤后,是否会被传染变异?”
“目前不会。蛊毒仅可经由水或气接触人体直接传染。”
众人纷纷记下,听鞠言继续道:“刚染病的毒人,会惧怕阳光,只有夜晚或在黑暗中才会行动。但雷来翁当时身边的怪物不具有该种特点,因此仍要留意,白日亦不可松懈!”
“此毒遇银发黑,每日早晚须派专人检查用水及食物情况,若有人出现痛苦、冷颤、发抖、呕吐等病症,务必及时隔离处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听完了这番话。
“是!”
“知悉。”
无人敢在此刻分神。
顾瑾珩沉声开口,他的神炁令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如有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一齐注目听他下达命令。
“即日起封锁天耀全境,关闭所有边城大门,暂停一切外境互市往来,各城戒严,未有官府通关路牒不得放行,违令立斩无赦!”
“三州驻军班师回营,等候军令,西南边军留守五千人,本部军营七日内迁至花云寨东北方三百里,不得延宕!天耀西部六州驻军,西北、川西、西南三大边军,西北边境八城守军,全数做好战争准备!”
无数人行礼听令,“遵命!”
“诏令已同时向朝阳城、各州、各军区通传下达,立予严办,懔遵毋违!”鞠言补充道。
根本没有给大家讨论的余地,只是布告听令,同时所有人也不知道其他军队的调令,但无人敢去质疑。
其一是决策周密,并无错漏,其二是端定公下发的诏令,甚至无需等待都城的圣旨下发,各部官员一层一层统管,超半数军队实权在他之手,他的权力与威慑力,足够使这些指令顺利执行。
“各位可有疑义?”顾瑾珩的目光扫过众人。
岳州驻军的统领将军问道:“殿下,我等何时返程回营?”
因为鞠言方才只说即刻执行,但他们今日已给全军将士放了休沐,若要紧急召回,恐会导致庆功宴中途戛止,所以他们要确认时间。
全厅的人皆在等候顾瑾珩的命令,而他却在此刻看了眼裴奈。
裴奈也大为不解,瞪了回去。
随后顾瑾珩移开目光,说道:“明日。”便是支持庆功宴照常举办的意思。
“遵命!”那人道。
立时集合召回才是顾瑾珩的处事作风,他这样做,是怕断了庆功宴会使她不悦?
只是他这一眼,分明给所有人留下了他惧内的印象。
装腔作势,韩睿泽已是轻嗤一声,达奚安也原地翻了下白眼。
顾瑾珩又道:“除罗元瑛念到的人外,他者先行退下。”
罗元瑛便开启卷轴,一个一个念出人名。
裴奈也听到了她和韩睿泽的名字,有周伟国将军、邵历然,甚至包含在场所有原裴家军旧部的人。
同时也留下了许多天耀要员,以作人证。
要开始了吗?替裴家军清算门户。
念完约在场五分之一的名字,其他人随即离场。
达奚安回眸瞅了一眼裴奈,未作多言,和岐鲁将士一同离开。
随后议会厅的大门重重关阖,齐整的军队脚步声跺地回旋,透过窗纸可看到乌压压的甲胄黑影。
侍卫队从两侧快跑就位,同时从内部将议会厅围封。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已是不解发问:“这是做什么?”
话音落地,四周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顾瑾珩威压顿起,声音震起透明的波纹,“周将军,拓跋霍的鸣渊玄月刀十年前由你及前裴家军云麾副将林华暂为保管,此战鸣渊玄月刀却重回敌军之手,由邬族新任主帅拓跋彦所持。”
“丢失西寒刀,责任重大,尔作何解释?”
周伟国被众人注视,坦然上前一步,拱手道:“末将因此事已受传审不下五次,但今日裴将军、韩将军及从前裴家军的兄弟们齐聚于此,周某愿再讲一次始末。”
他继续道:“十年前崖谷之战结束后,林华将军因援军背信之事,不愿回朝,与我等发生争执,取走一旁的鸣渊玄月刀,随后骑马离开,我等驾马前追,未能将他留下,此后林华下落不明。”
身旁跟着韩睿泽一同归隐花云寨的士官反驳道:“林华将军若有二心,当时按照裴将军的命令,率我等绕高地反向包围邬族时,大可毁约拖延,崖谷之战必败!但他没有!”
随后十余位已分派到各军的原裴家军将领陆续站了出来。
有人拱手道:“末将及其他十位副将、校尉当时均在场,可为周将军作证!”
“若他不愿回朝,为何当时不与韩睿泽等人同行?”裴奈蹙眉道。
周伟国摇头,一想起林华,就怒由心生,言道:“我若是能理解他,也不会常年与他不合,他一走了之,留我背负丢刀骂名!”
“十年前罪王萧彬通敌,湘洛王实为多年深藏的从犯,月前被捕入狱,而你与湘洛王有日常往来,作何解释?”顾瑾珩赓续问审周伟国。
第一百一十章
郭旻
周伟国气得脸色通红,“是我识人不善,竟不知这狗东西居心叵测,曾与邬族串通一气,末将为此抱愧蒙羞。”
“但我的阿娘弟兄都是死于邬族贼人之手,我与邬族不共戴天,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顾瑾珩不为所动,他冷静至极,可厉声伴着气浪再次压来,令人慑息,“都禁府副使临死时也留下了你的名字,尔又要作何解释?!”
裴奈心明,萧鸣逸和江岳滕议事时她就在旁边,都禁府出事后并没有这条线索,顾瑾珩这是在诈他!
可周伟国未有一丝破绽,他难以相信地睁大眼睛,“这不可能!是他们误判!”
不白冤屈令他恼到胡子震颤。
他举手发誓,“邬族杀我母亲,戮我亲兄,没齿之恨,不足以道,吾若有任何通敌叛国行为,请诸位拿出证据,周某愿当场自尽伏法!!”
闻者痛心,谁人能够不信?
顾瑾珩不再逼他,却平静下来,不知对何人说道:“他所说的与你调查到的,是否切合一致?”
紧接着,他徒然看向一个方向,叫出了一个无人能意想到的人名,“沈宁川,或者我该随奈儿一样,唤您一声郭伯父?”
众人骇然!
沈宁川大将军竟是前裴家军主帅郭旻?!
裴奈眼中震颤,手都在抖。
韩睿泽手中的万岳血鞭顷刻出手,接近根部的地方对折,便成了利刃向外的短距离武器,比匕首更要尖锐,转瞬便压在郭旻脖颈。
“你还活着,却害我哥和数万裴家军将士惨死赤山之战!你都做了什么?!”
韩睿泽结合裴奈的复生,已能猜到郭旻是如何做到的,此刻怒不可遏。
郭旻顶着沈宁川的脸,却是忽然笑了,其间竟有几分释然。
“奈儿回来后,我总在想,你们知道了浑树片,那何时能够猜到我的身份?不曾想,还是端定公棋高一着,何时查到了我身上,竟没有丝毫痕迹。”郭旻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会......怎么会......”有原裴家军的将士喃喃道。
周伟国不敢置信,“郭大将军?”
“郭伯父?......”裴奈脑海里有很多事情终于串连到了一起,“登云英雄大会决胜当日清晨卯时,闯入唐府来找我的人,是你吗?你在大赛上认出了我?”
郭旻望向裴奈,随后点头。
那便是了,郭旻武功卓绝,体内精微物质很少,因此未能被杜凌追到。
裴奈眼里的茫然被缓缓驱散,又道:“李府当日假传圣上口谕,伪造宫中仪仗要将我带走的人,是你吗?净觉神僧口中,与浑树片自愿结合的人,是你吗?”
郭旻依次点头,眼里带着过往看她时总会出现的慈祥。
“预言中,只有并非自愿使用浑树片的人,才能够化解世人即将到来的劫难。从前我觉得这个说法是在故弄玄虚,但昨日你的表现,让我相信命运的安排。”
郭旻赞许且骄傲地看着她,“如今的你,远远比我更强大。”
裴奈依然有些不解,“是您用我的字迹,威胁湘洛王行事?”
郭旻承认,“是,但我只是逼他供出叛国的细节,湘洛王妃和世子并非被我绑架,劫走他们的是邬族在天耀隐藏的势力。”
“为何要以我的名义?”裴奈追问。
他答道:“我重新回来,就是为了揪出当初的叛徒,并找到所有曾经迫害过裴家军的卖国谋逆之徒,替牺牲的兄弟们报仇,让这些贼人一个一个为之偿命!”
郭旻顶着万岳血鞭翕动的贡山玄石,掷地有声地念出那些叛国罪人的名字。
这些人几乎都在官员遇害案的名单之上,甚至包含一些已经告老还乡的致仕官员,但没有前兵部尚书李质和都禁府的遇难者。
他望着裴奈,“以你的名义,是因为你作为裴家的后人,更有资格清理门户。同时圣上和端定公予你重重保护,我无法接近你,这是对你的暗示,为了使你明白,并加入我们。”
顾瑾珩、韩睿泽均默默看了裴奈一眼,裴奈也下意识挠挠自己的头。
她确实没能根据自己字迹被伪造的事,猜到是郭旻所为,还以为是幕后主使在挑衅陷害她。
她的脑子明显被郭旻等人高估了。
“李质和都禁府呢?是邬族势力干的?”裴奈询问道。
此时反倒是顾瑾珩替郭旻为她解答,“邬族为夺取天耀的军事布防图,而将前兵部尚书李质杀害;都禁府则是因为官员遇害案的线索,查到了数个邬族在天耀的暗桩,因此被连夜灭口。”
郭旻知晓的与顾瑾珩所言一致。
韩睿泽手中的珲洗鞭更近一寸,像是在提醒郭旻的失职,他对不起万岳血鞭韩家,对不起赤山之战的亡魂,是他被手下背叛,留下遗恨。
“十年了,你都没有找到裴家军当初的叛徒吗?”韩睿泽眼神锐利,穿刺开他的心。
郭旻眼里有了歉疚,他摇摇头,“十年间我从未放弃探查,但所有知道我军布署的人,这些年均没有任何动静。”
“唯一顺藤摸瓜查到的,就是崖谷之战前,被你们抓住后服毒自尽的奸细,想必也是韩睿泽运气好,因此拓跋霍没有提前收到你们的计划。”
韩睿泽又问:“那细作只是个小小的兵卒,他上面的人呢?”
“他曾在林华麾下任职一年,随后调离,但林华这些年如同从世间消失,无法追查,线索便断了。”郭旻叙述着。
有裴家军旧部的将士分析道:“难道叛徒已误死于崖谷之战?”
这确实也有可能,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叛徒脸上也不会写明自己的身份,殒命只是一瞬息的事情。
似乎想到了什么,郭旻环看四周,微微眯眼对顾瑾珩说道:“你属下有两人恐是姬威一党的余孽,你可有查到?”
顾瑾珩并未答话。
旁边有人将箱子里的黑布扯开,滚出两个人头,脸上表情狰狞,正是顾瑾珩的手下。
这二人昨日还与他们并肩作战,今日便被无声处死,顾瑾珩的雷厉风行令众人折服。
“此战就是他们报信,致使邬族加快行军。”顾瑾珩淡淡道。
顾瑾珩曾是裴奈的夫君,便算是郭旻的晚辈。
可郭旻始终无法以长辈的身份去看待他,没有人比顾瑾珩更适合官场。
郭旻赞赏地点头,“好在你有所防备,谁能想到你会填了运河直穿而来,此般魄力我等自愧弗如。”
他们说着,韩睿泽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既然十年前就已回来,并且你知道浑树片的用处,为何不来找我,唤回裴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孤独与长生
这确是一个关键的疑点。
郭旻口中说希望裴奈加入,可裴奈分明是相隔十年后,被中川神僧钟老前辈用裴奈遗体内的浑树片复活。
郭旻眼里倏地有了几分歉意,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我以为我先一步使用了浑树片,奈儿便没有机会回来。”
“你说什么?!”韩睿泽勒紧珲洗鞭。
议事开始到现在,顾瑾珩身上首次出现了杀意,威压令郭旻眼中有了血丝。
郭旻有话要说,但浑树片和裴奈复生的事仍不可让外人知道。
几乎不用郭旻提醒,顾瑾珩直接下令:“裴奈、韩睿泽、郭旻、鞠言留下,其他人自行离开。”
大家虽有疑惑,却心知不可多问,每个秘密都攸关身家性命。
在听命离场时,又传来顾瑾珩夹着威压的话语,令众人后背汗毛竖立。
“今日之事,如有外泄,格杀勿论!”
众人皆有分寸,或道“遵命!”,或点头示意。
侍卫队也依次退出大厅,替他们关好大门。
转眼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五个人。
裴奈拍了拍韩睿泽的肩膀,韩睿泽才放下珲洗鞭。
因未见血,韩睿泽用鞭子割破左手掌心,方才将万岳血鞭回收。
“什么叫做,你使用浑树片后,奈儿没有机会回来?”顾瑾珩对此十分在意。
郭旻兀自苦笑,“你们知道裴家和皇帝一脉,为什么都是单传吗?”
这确切属实,裴奈和无数人一样,都好奇过,天耀为何只有像依曦父亲那样的异姓王。
朝阳城的世家都有其他几房以及各地的远亲,族谱脉络繁杂,而裴家这边只剩下裴奈这一根独苗。
“因为浑树片根据血脉判别主人的身份,有其独特的要求,它们会确保使用者的血脉并世无二,不会重复。”
“一旦有后代,或有相似的血脉留存于世,便不得浑树片认可。我也是在裴奈去世后,才成功复生。”
郭旻这样说着,韩睿泽的鞭子几乎又抬了起来。
因为这句话的深意,若再细思两分,只会觉得人心可怖。
“您为何会与我有血缘?!”裴奈讶然。
郭伯父是她父亲裴昊的副将,二人情同手足,便结为金兰之交,因此她从小管他叫伯父,以义父相待。
郭旻笑了笑,“奈儿,其实我是你的二叔,只是庶出,随了母姓。”
结合裴家一脉单传,裴奈已猜到事情的由来。
他是父亲裴昊的亲弟弟,因为不被允许,所以他不能姓裴,因为不被允许,所以他只能作为副将,跟在她父亲裴昊身边。
难怪他名为“旻”,与父亲的名“昊”这般相近。
“萧家和裴家要求一脉单传,如果有人生了多个孩子呢?他们如何控制血统单传?”裴奈满是疑惑。
郭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些哀怆,“只有长子能被允许生育,其他子嗣要么处死,要么终身不可有后代,天耀皇室甚至有一个深藏的密署机关,对此监管执行。”
裴奈带着困惑看向顾瑾珩。
顾瑾珩颔首,“是有一个独立密署,由天耀开国皇帝所设,不归各部统管,负责维护皇室血统纯正,萧鸣逸的照牒当初也由他们开证。”
如此说着,顾瑾珩遽然蹙眉,反问郭旻:“六年前该署有八人被曝尸衙亭,凶手不明,是你所为?”
“不错,旁系之人不允许拥有子嗣,就是因为我们舌下这一块小小的树片,成百上千条鲜活的生命为这所谓的纯正血统让路,凭什么?我如何不恨这个长生的规则?”郭旻咬着牙根,腮上紧绷。
裴奈想起他早逝的夫人,恍然大悟:“所以郭伯母当时的身孕?......”
郭旻将过去徐徐道来,“是!大哥和我当时都远在战场上,你母亲过去阻拦,却被制住,监管密署的人将你郭伯母困缚,强灌了落胎汤。”
“你郭伯母身体本就孱弱,自此一病不起,两年后逝世,我从此鳏独一生,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