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两人都是那种不怕死出手又狠的人,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合作,却仍旧能够对彼此交托生死,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还是让裴初受了伤,秦麟的眉宇拧成了结。他已经及冠了,马尾被银色的发冠整齐的收拢,些许发丝散落在两边,墨色的抹额已经湿透,轮廓俊秀的脸庞滴着雨水,他的伞罩着裴初挡住风雨。
“事急从权。”裴初捂着肩膀上的伤没怎么在意,只是目光一抬扫过那几个尸体被搬出来的死士,眉头轻蹙。
从最后对方使出的杀招来看,这些人其实根本不在意小皇帝的性命,那么背后的主使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
***
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太后。
小皇帝找到以后,裴初简单包扎就被人宣进了宫里,他换了一身松散的青衣,隐隐的还能看见胸口的那抹雪白染血的绷带。
外面是凛冽的风雨,屋内却是一室灯火澄明的温暖,宫殿内铺着绣有飞禽走兽的奢靡线毯上,裴初半跪着于地向珠帘背后的男人低头请安。
入夜以后太后宫中本不该再召见外臣,但软榻上的男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这一次还真是多亏林大人了。”
清缓低柔的声音响起,裴初无可奈何的将头埋得更低,声色不动道:“微臣本分。”
珠帘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气氛却骤然静默下来,烛火跳动,蒋元洲注视着那道跪在大殿上始终一动不动宛若雕像般的身影,有些玩味的笑叹一声,“听说林大人这次护驾受了伤?”
“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裴初垂下眼眸,身形依旧不动,只是道:“一点小伤,不敢劳太后挂念。”
他话音刚落,三百六十六颗南海珍珠的珠帘轻动,丝绒软榻上的男人饶有兴趣的露出面容。
他身形颀长,穿着一件华贵的紫青祥云对襟,青丝如墨简单束起,却是凤目半弯藏琥珀,朱唇一伙点樱桃,芳姿丽质更妖娆。
大殿内就他们俩人,内侍也都被蒋元洲遣散了出去,一双雪白的足腕踩在殷红的地毯上,随着走动在衣袍中若隐若现,蒋元洲一步步来到裴初身边。
“这么久了,林少卿好像还是不太听话。”他围在裴初身边轻轻踱步,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又似乎带着点不以为意的冷。
裴初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他眉眼不抬,撑着手腕半跪在地,明明是一副臣服之姿,话语却是漫不经心,“若是太后只想要一条听话的狗,想来也不会来找臣了。”
蒋元洲脚步一顿,侧转过身子,看着灯烛辉煌下,那个低眉敛目,却又藏着一身傲骨的身影,他笑了,慢慢弯下腰半蹲了下去。
凑近了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与这满室韵雅的暖香截然不同,混着潇潇风雨,说不出的瑟索寂然,又带着种格外想让人一探究竟的幽邃神秘。
蒋元洲叹了一口气,他纤细的指尖抚过少年的眉眼,摩挲他的脸颊,划过他的唇瓣与喉结,又稍稍扯开他的衣襟,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林少卿总是知道本宫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他声音极致的低柔,带着点浑然天成的魅惑,指尖从少年胸口伤沾了一点血,又放进唇瓣里尝了尝,凤眸弯起,凑到裴初耳边低声道:“只是少卿大人还是要记住,到底谁在护着你,你又是站在哪边的。”
其实太后对小皇帝被绑架的事情也很意外,但比起这些,始终谢庭芝和秦麟那边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裴初,更让蒋元洲心生不爽。
他的狗也好,他的刀也好,都只能握在自己手上。
第175章
全男朝堂·二十一
谢庭芝在找到张公公的时候对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看样子是小皇帝被带走后没多久便已经遇害,也足可见这幕后之人的缜密与狠绝。
但裴初最后和那几人交手的时候,能够察觉对方至少在军队待过一段时间,既然如此,这背后的密谋和牵扯恐怕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不知道这幕后之人绑架小皇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确实将这京城的水搅得越来越浑。
大理寺的刑讯室里有些阴暗,墙壁两边竖着篝火,即使如此也不太能驱散地牢中的寒冷。这桩极有可能酿成大祸的绑架能获得的线索实在太少,然而因为这其中牵扯广大又让人不得不严查。
连续半个月都泡在刑讯室里的裴初,也不由得感到些许疲惫,审讯架上有几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裴初捏了捏眉心,没有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头让手下将这几人拖下去,换上另一批人。
地上被拖出几道暗红色的痕迹,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愈加昏重,地牢上方与地面连接的地方开着半扇小窗,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反倒将整个地牢更衬得阴嗖嗖。
裴初压着嗓子有些不适的闷出一声咳,便在这时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便见一身与这阴暗地牢格格不入的白衣慢慢走下楼梯,来人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如画。
这人一出现就好像将整个刑讯室都照亮了一般,原本正在带着犯人下去的狱丞有些看呆,片刻后又在自家少卿凉凉的目光下低下了头,他耳廓有些红,但还是不敢耽误少卿的命令将犯人拖了下去。
美人虽然难见,但少卿大人身上这些年养成的威压反倒更令人敬畏,以至于整个大理寺都没人发现,比之谢庭芝,他们少卿大人也有着一副神清骨秀的长相。
谢庭芝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有些怔,地牢里的血腥味扑鼻,而站在审讯架前的裴初,一身黑色官服挺拔孤俊,虚握的拳头抵在唇边压抑着闷咳,抬眼看过来时,露出眼角一滴审讯犯人时溅上的血。
如同一颗殷红的泪痣,在这幽暗的灯火中显得尤为诡谲和昳丽,仿若一只凄丽又绝艳的厉鬼。在世人称赞谢庭芝举世无双的容貌时,却不知他也会为一人愣神。
谢庭芝眨了眨眼,很快又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锦帕,抬手替他擦掉了眼角的那抹血迹。
他极其自然的动作让裴初愣了一下,倒也没躲,看见他手帕上沾染的那抹血迹时,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这地方脏乱血腥,也不知谢庭芝是不是有洁癖,他反正想出去透透气,于是谢庭芝下来没一会儿,又被裴初带着请了出去。
“不知林大人的伤可有好些?”
两人出了地牢,天气难得晴朗,早春的杏花开放,粉白的花瓣堆满枝头,飘飘簌簌的落到衣袖,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稍微缓解了些裴初从地牢里的带出来的沉闷。
“已无大碍。”
他简略的回答了一句,拂落花瓣,心里也知道谢庭芝是为何而来。
几日前谢庭芝便从原本的黄门侍郎调往了中书省,谢老太师已经年迈,看得出来这一调动是在为他接替谢老太师做准备。
入职中书省后,小皇帝被绑架的案子便交由两人携手调查,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在互相牵制。
“事实上,不管是陛下,还是思危都很信任林大人。”
但在两人第一天同理这个案子的时候,谢庭芝就说过这么一句,不管裴初是不是认为他只是在客套。小皇帝确实对裴初颇为看重的,在那个被营救的夜晚,那个一向温和良善到有些软弱的少年,在回宫以后表现的出乎寻常的镇定,
好像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在那个雨夜里流了个干净。一直在他身边兼任侍读谢庭芝,能够感觉到少年政事学业上已经没有以往不自觉的躲避和排斥。
破开了以往的软弱,整个少年都变得坚定又明亮起来,隐隐的似有什么在静静沉浮。就好像他脖子上终日挂着那枚鸟哨,谢庭芝知道那是裴初送给他的。
楚墨被绑架时发挥出很大的功效,后来绑匪被清剿后,他又让人重新捡了回来。
或许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被他看得尤为珍重。
此刻两人并肩走着,聊着案件的进展,谢庭芝微微侧眸望着身畔人依旧疏倦的眉眼,恍惚间回到了当年春桥望灯的初见,他袖下的手指捲了一下。
心下的某一处隐隐有些悸动,然而又被他不动声色的遮掩下来。谢庭芝这一次来,其实是向裴初捞人的,“林大人审案辛苦,但吏部尚书的儿子,徐二郎应该是与本案无关的,还请少卿大人网开一面。”
“你说徐敬臣?”
裴初掀了掀眼皮想起了谢庭芝说得倒霉蛋是谁,这小子本来只是和楚君珩有着些梁子,但曾经因为阿愔被裴初警告过一次后,对裴初颇有些记恨。
这段时间原本趁着裴初办案正忙的时候准备作妖,没想到撞到枪口上被裴初提溜到大理寺,直接脱了一层皮。
其实这个案子办下来已经不仅仅是和小皇帝被绑架的事情有关了,这朝中尸位素餐,居心不良的人也是时候该趁着机会动一动,绑匪背后的真凶已经难以找到,但借此整肃一下朝堂也没什么不好。
大抵是没人想到真有人敢这么剑走偏锋,一时间被裴初拉下马抓住把柄的还真有不少,整个朝堂都有些人心惶惶,而这个时候,谢庭芝就成了很好的调剂,谢家的聪明人,小皇帝的亲近侍读,如今携同理案的中书侍郎,很容易让人求情上门。
而裴初确实也会给谢庭芝几分薄面,他‘嗯’了一声,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三日后,便让徐尚书来接人吧,他聚众青楼,滋闹生事,理应再拘留些时日。”
谢庭芝何尝不明白这些都是借口,清贵温雅的白衣公子,从小便在祖父与阿父教导下耳濡目染,玲珑剔透,长袖善舞,看似柔弱,实则碧血丹心,心有鸿图。
他也知道裴初为何这么轻易的答应他,总要有人做事,裴初行事偏激得像一把刀,刀口指向的是那些毒瘤与根深蒂固的疮疖,而谢庭芝是药,在裴初大刀阔斧的时候,他的怀柔是维持着大厦不倒。
林无争,这个原本一心只求清静无争的人,在刀光剑影里向往岁月安宁。而谢思危,光风霁月走在阳关大道,却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安乐中的危机。
正因如此,谢庭芝注视着这如一把刀般锋利无匹,孤勇直前的裴初时,心中又何尝没有震撼和倾羡。
明明是背道而驰的意向,却又殊途同归。
杏花微雨,春意阑珊,温文尔雅的白衣侍郎与孤俊疏朗的黑衣少卿站在一起,在辞暮烟火中,好似是一副珠联璧合的仕侣画卷。
谢庭芝脚步突然一顿,一抬眼便看见倚在月洞门边的楚君珩。白墙黑瓦,花影潇潇,身形颀长的世子爷一身墨青织锦外袍,头戴玉冠,望见谢庭芝时朝他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些狼狈的想要掩盖下去的苦涩。
他的视线很快又转向裴初,故作轻松的和他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才过来,不是已经到了你下值的时候了吗?”
春风微极,拂在三人之间静悄悄的,裴初这才想起来楚君珩约了他今天下值后去喝酒。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谢庭芝,心中无所事事的嘀咕着帮对方一把也没什么,于是耷拉着眼皮懒散道:“我公事尚未处理完,不打算回去了,你既然来了就带谢侍郎出去吧。”
他抬手打了个呵欠,看起来颇为困倦的模样,但事实上他确实是还得赶回去审问犯人,手腕一摆就转过了身,明目张胆的将谢庭芝扔给了楚君珩。
楚君珩三不五时就来大理寺一趟,今天来找裴初约酒的同时主要是想来看看徐敬臣的热闹,却没想到碰到谢庭芝。
“世子爷和林少卿关系很好。”
两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尴尬间谢庭芝轻笑道。他其实知道楚君珩对他的心思没变,这两年楚君珩在裴初的指导下温水煮青蛙,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用别扭言语刺激谢庭芝,想要博取注意。
但说到底,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亲近多少,谢庭芝是一贯的温和,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两人的话题转到裴初身上才有些生动,楚君珩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手掌,唇角上扬起一点弧度:“算是吧,他这人勉强还算不错,称得上是本世子的朋友。”
虽然一开始两人并不算对付,楚君珩还对林子琅心有成见,但一番接触后,两人水到渠成般成了寻花问柳的搭子。
那人纨绔起来比自己还放浪,楚君珩心里这么想着,望了一眼谢庭芝,他微微抿唇,状似无意的笑道:“谢侍郎好像很关心林无争?”
谢庭芝没有回避,点了点头,春风寂寥,杏雨潇潇,只听他直言道:“吾心悦也。”
楚君珩捏着折扇的手,兀的一僵。
第176章
全男朝堂·二十二
裴初早朝的时候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行事办案过于偏激,手段酷厉,不合规矩。这说得自然是裴初接手小皇帝被绑架的案子后,一下子得罪不少人的后果。
这其中虽然整治不少有问题的官员,但裴初这样无所顾忌的行事,还是让一直看不惯他的御史参了一本。
御史丞的卢子义,这人说起来也是云山书院的学生,与谢庭芝同窗,最仰慕的人是当年上疏奏表,臭骂了一众官员的颜皓。就连性格也和颜皓一样,敢于直谏,既固执又不怕死。
比颜皓幸运的是他身在御史台,监察百官,上疏奏谏是他的职责,并不怕上位者一不高兴就撸掉他的官职。但偏偏他就是看颜皓的学生,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极其不顺眼。
几乎从裴初入朝开始,隔三差五总能受到他的弹劾,本来裴初都已经习惯了,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卢子义一开头,弹劾的奏疏便一本接着一本。
裴初面无表情的在朝堂上迎来了一番太后的臭骂,御史丞冷嘲热讽,恨不得直接把参裴初的折子扔到他脸上。当然,他说得也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的列举了裴初办案的过程中的不合理之处。
只是到了后面的人,纯属就是在裴初身上栽了跟头想要落井下石,如今无论清流还是世家,都对他颇有忌惮。
虽然树大招风,但裴初并没有当回事,哪怕今天早朝才被人参,下午的时候他又现身风月陵。
现在距离小皇帝被绑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虽然这背后真凶依旧没有结果,但一番整顿下来,也算根除了许多弊端,这件案子到最后沉寂下来,陷入了短暂的和平。
黄梅时节家家雨,滴滴雨声落瓦间。屋檐下的雨幕将世界分割成两部分,似有似无的江风吹来,将雨中的景物变成一片飘忽不定的朦胧。
天空因遍布乌云而有些阴沉晦暗,风月陵的歌楼红帐飘拂,且歌且舞,一向风流纨绔的公子哥,却有些无精打采。
裴初将手中横笛吹奏,阿愔在帷幔间惊鸿起舞,潇洒落拓的笛声,如同飘荡在落雨暮归处,竹林风声里。而一身绯衣的少年恰似一只翩然入境的鸾鸟,围在吹笛人身边,靡颜腻理,顾盼生姿。
楚君珩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奏一舞,心有灵犀般相互呼应,不由得心生烦躁。等到裴初收起横笛,他直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不满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和阿愔编的舞和曲,不声不响的将本世子排除在外,未免太不够义气。”
裴初将手里的横笛挂回墙上的木架,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动作,耷拉着眼皮闲散道:“你这几月不见人影,我和阿愔做什么你自然不知。”
楚君珩一噎,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来,不想再去看他。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避着裴初,原因自然是因为那日谢庭芝当着他面的表白。
谢庭芝心悦林子琅,这听上去有些猝然且荒谬,也不知是谢庭芝故意回绝楚君珩的话,还是他当真喜欢林子琅。一向玩世不羁世子爷,有些心乱如麻。
他又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喝起了闷酒,阿愔这时候已经回去了,大抵是看出了他俩是有话要说,他一向都是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但楚君珩知道,他每一次都对身边人的到来充满了期许。
安静的不会言语的少年在离开阁楼前回头看了一眼,细雨如织,裴初背靠窗边锦塌,若有所感的抬了一下头,正好阿愔对上视线。他对他轻轻颔首,少年满足的笑了一下,俯身回礼,单薄消瘦的红衣携着满袖风雨,离开了楼台。
“林无争,你知不知道自己就个祸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楚君珩趴在案几上就开始嘟嘟囔囔,裴初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太想和酒鬼计较。
一直以来楚君珩表现的都是一副纨绔浪荡,不务正业的形象,但裴初也知道他这副表象之下的明哲保身。
就像那位老静王,在先帝诸多兄弟没剩两个的现在,与另一位老皇帝临终前就便被调遣至偏远封地的南王相比,仍旧在京城里悠闲度日,招猫逗狗的静王显然就成为了结局最好的那个。
哪怕静王府里因为继室与原配之子的问题一地鸡毛,但这么多年楚君珩的世子之位仍旧没有动摇,也足以说明老静王并没有传言般对这个原配之子不重视,相反的多有偏爱。
少年时的楚君珩不知忍受过多少奚落嘲笑,来自他父亲唯一的教导便是隐忍蛰伏。偏偏他心里,有着一个若是隐忍蛰伏,便永远触及不到的男子。
对方站在九天凌云上巍然屹立,让人感觉遥不可及,好像距离他最近就只有眼前这个还在同他喝酒的人,明明懒懒散散,也是放浪形骸,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的模样。
可偏偏从杏花林里走来时,两人看上去是那样的默契般配。他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人喜欢的却是自己身边的这个狐朋狗友,更荒谬的是,这个狐朋狗友这两年还一直在感情上给他出谋划策。
楚君珩心里一堵,伸手上前直接抓住裴初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江岸边的风有些冷了,落雨时不时从窗外飘起进来,清新的水汽夹杂着室内的酒香,染在这人身上格外引人沉醉,又觉得寂寥漂泊。
他昏昏沉沉的一抬眼,揪着他的衣领不满的发泄道:“林无争,你就是个狗头军师!老子追了这么久都没追到谢思危,你大爷的是不是故意藏私,你是不是怕老子跟你抢人!”
这人搁这发什么酒疯?
裴初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刚喝了酒被他晃得有些恶心,抓着他的手止住动作,扯出自己被揪得乱糟糟的衣领,“怕你和我抢谁?”
“谢思危?”他一挑眉,眸光平静漆黑,声音懒散倦怠,他有些好笑的望着楚君珩道,“我要真想抢,也不会等到现在。”
更何况这个世界都是男人,自认为自己没有断袖之癖的裴初打算孤独终老。他实在不能理解楚君珩的危机感,他哪里知道谢庭芝背着他打了直球。
楚君珩也知道裴初要真对谢庭芝有意思,也不会在上次见面的时候给他创造单独相处和谢庭芝机会,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难过。
纠结的情感好像转进死胡同,楚君珩揽着裴初的肩膀,心情悲戚又复杂,恨铁不成钢道:“林无争,这个呆瓜、死木头!”
对阿愔如此,对谢庭芝也是如此,他用力箍住裴初的肩膀,不甘道:“我是不会把谢思危让给你的!”
他下手颇没轻重,裴初半个身子倒在他怀里,微凉的发丝蹭在楚君珩的脖颈处,带起些微痒。楚君珩愣了一下,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一张俊脸烫的通红。
偏偏裴初被他这么拉拉扯扯,身上的衣衫都有些凌乱,脑后的发丝如瀑般倾泄下来,微一侧头,哪怕眼角眉梢没有丝毫旖旎,整个人却显出一种落拓的风流,在这烟花之地,便是最妩媚动人花魁,也不及他此刻的半点风情。
“林无争,你果然是个祸害!”
他压低声音这么说,这一次却是裴初听得清清楚楚,少卿大人嘴角一扯,似笑非笑,手肘一顶直接将世子爷顶下了椅塌。
雨打在窗梁上‘啪嗒’作响,逝水见证年少。
***
裴初及冠的时候并没有大摆排场,只是颜皓为他行了加冠,老调重弹的嘱咐了他一番忠孝礼仪,晚饭的时候裴初只与家人一起用餐,一整天都是关门谢客。
他如今身居要职,按理说本不该如此冷清,但裴初这人在官场上到底是不太合群,特立独行起来也没人会说什么。加之他前段时间才刚挨了一顿训,如今低调点,再好不过。
裴初从入朝开始就很少回家,因为公务的原因一般都是住在大理寺,如今难得和家人聚在一起,李子璇兴奋的趴到裴初的大腿,“阿兄,你与我说说抓犯人的故事呗!”
李子璇如今十二岁,也算是个半大少年,生龙活虎,眉目清秀,裴初一回来总要缠着他说个不停。
可惜裴初并不是个会说故事,三言两语就只是将自己的在奏折上的结案报告简略的摘择了些出来,精彩程度半点比不上城西桥梁边说书的大爷。
但李子璇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等到裴初讲完了,他扯了扯裴初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偷偷摸摸的问他:“阿兄,听说你在风月陵红颜知己无数,是不是真的?”
“还有,听说你对谢郎君情深意重,遐思羡爱,两情相许,又是不是真的?”
“阿兄,我是不是要多个哥夫了,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目光充满憧憬,好像还记得小时候说过的那句让兄长把‘漂亮哥哥’娶回家的豪言壮语,显然知道那位‘漂亮哥哥’就是谢庭芝。
裴初难得有些无语,按着李子璇的脑袋给他按了下去,心想着外面的谣言真是越传越离谱,但如今他已经及冠,确实是到了议亲的年纪。
李策和林长青在这方面是不太逼他的,但对于外面的诸多谣言也确实有所耳闻,只是相比起那些对他与谢庭芝之间无中生有的捕风捉影,他三不五时和楚君珩流连花楼的事更让两位家长忧心。
李策不知多少次提着他的耳朵,警告他洁身自好,对待感情要专一。毕竟这小子有过贪恋美色,和人争风吃醋,打架落水的黑历史。当初和他打架的还是如今这位和他寻花问柳的世子爷,实在令人忧心。
林长青想得更多一些,心中最担忧的还是如今裴初在朝堂中的处境,他知道裴初如今行事作风遭人议论,偏他年少气盛,又是个聪明绝顶的,并不在乎这些。
可终日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林长青怕就怕,若是有一天他在这个位置一摔下来,就摔得个粉身碎骨。
第177章
全男朝堂·二十三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也不知是不是林长青过于担忧预想成真,任职大理寺少卿第三年,案牍积劳的裴初还真就遇见了点麻烦。
大理寺少卿是风月陵的常客,走马章台,浪迹烟柳,纵是比起楚君珩,他风流好色的名声也是一点不差。
毕竟人总要有些弱点,才好令人拿捏,林子琅从小贪恋美色的毛病就很不错,却没想到还真就有人拿着这个弱点想找他麻烦。
大理寺这些年裴初得罪过的人可谓不少,其中想要报复他的人也多如牛毛,可上辈子官海沉浮二十年,裴初应付起这些明枪暗箭也算是信手拈来。
本来嘛,裴初在意识到有人给他下套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在风月陵有一处单独的包间,包间里引有一处天然的温汤。
裴初每次处理完公事感到的劳累的时候,都习惯来这里放松放松。只是现在他包间里出现了一个烟视媚行,弱柳扶风的男子。
裴初一眼就认出那是广阳候家的小公子,对方神色明显不对劲,面色酡红,娇喘微微,一看到裴初就立马扑了过来,好在裴初这会儿没有进门,脚步一后撤,对方就摔在门槛上,嘤咛一声,泪眼朦胧。
但也略微清醒了一些,盯着裴初,喘息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裴初嘴角一扯,明白过来这也是位受害者,他目光瞥了一眼门上的机关,知道他刚才要是进了这个门怕就是出不来了。
到时候孤男寡男,这副模样的广阳候公子与他共度一夜,不管是不是真的会发生什么,趁人之危,欺辱世家公子的罪名,保准会扣在裴初脑袋上摘也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