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怎么就信了他是真的想要悔过?她简直是个笑话!这有什么好怪的。谢云谏在心间嘀咕。
她今夜好似格外脆弱,哪里像往日,他但凡进了这个屋都会叫他出去,今夜却一反常态地允他进屋。
难道……
谢云谏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新娶回家的女孩子,
瓷白的脸,凌乱的发,微红的眼,
纤细的眉……她正怯怯地看他,似是在企盼他的垂怜。
谢云谏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
她是喜欢他的。心底忽然有道声音说道。
她只是太害羞了,所以才一直拒绝他,
不是么?她若不喜欢他,哪里会容许他亲近。
想到这里,谢云谏忍不住心间一动,
看着眼前水眸漉漉、若受惊小鹿的女孩子,
忽然不想再忍下去。
他热烈的视线更如一簇簇火苗,月光暗影里,
俊朗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固执,竟有一瞬与那人重合。识茵本能地畏惧起来。
忽然,
他俯身过来,
气息带着秋夜的清凉拂至脸上。识茵忽然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
一阵心惊肉跳。
她害怕地全身在颤,
更不知为什么,往前的云谏虽然黏她,时常令她难以招架,但只要她不同意,他决计不会越雷池一步。但今晚的他却似乎兴致高昂,不是温顺的听从她命的家犬,而是和那个人一样,是随时都可能咬断她脖颈的恶狼!
不,也许他从来都是一匹恶狼,他是战场厮杀过的,怎会轻易受她辖制?如果他要强来,她要怎么办?
一口气回转过来,她勉力伸手去挡,还未触到他,谢云谏忽然迷茫地抬起头来:“茵茵……我,我可以吗?”
虽然他喜欢她,有时候情不自禁就想和她亲近,但到底记得,这种事,是要两情相悦。
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不能逼迫她。
她急得要哭:“不,不行,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云谏你体谅体谅我好不好,我真的还没做好准备,等,等我们搬出去再……”
说不清这是她拒绝自己的第几次,谢云谏有些挫败,到底收回了手。
“好吧,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他轻轻地嘟哝一声,说着,便出去了。
识茵看着月色里怆然离去的背影,心下突然说不出的难过。
她不会和他在一起,方才那话,自然也是骗他的。
但她其实很愧疚,他是那么好的郎君,他对她一片真心,丝毫不曾怀疑。而她却背着他和他的哥哥来往,她配不上他。
如果当初和她成婚的是他,她一定会尽全力地去喜欢他。
但现在,什么都晚了。
*
谢云谏历来性子开朗,第二天早上就把昨夜的不愉快忘了,只记得茵茵答应他等搬出去就圆房的事,一整日乐呵呵的,逢人便笑,连她发髻上消失的两只蝴蝶钗也没注意到。
而那两只蝴蝶钗自是落在了鹿鸣院中,也是从那晚开始,谢明庭开始做簪子。
他在窗前用金丝编织着,历经一夜一个白日,原所构想的金花、步摇皆已初步编织完成,唯剩钗头的红玉尚未来得及镶嵌。
午后秋阳明亮,照得书案上铺陈的白鹿纸粼粼如泛金光,谢云谏鬼鬼祟祟地走近窗下的蔷薇花圃,眼角余光瞥见,他搁了钗子:“进来。”
谢云谏干笑两声,往屋子里瞅了瞅:“我那小嫂嫂没在啊?”
谢明庭取过张素白画纸,将案上镶嵌金钗的一系列工具都盖住,钗子则顺势握在了手里:“有什么事吗?”
他问得云淡风轻。
谢云谏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站在窗前,挠挠头:“我就是想问问,就是,咳咳,你有那种书吗?或者说,那种书要哪里才能买到……”
最后一句咬得小声至极,脸上也是红若滴血。谢明庭霍然转过目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兄长的表情活似白日里见了鬼——虽然这样说自己可能不太恰当,但谢云谏的的确确是第一次在这个自幼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面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极度的震惊,还有不肯置信的恍然。
谢云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虚张声势地板起面孔来:“我能有什么意思!你倒是尝了滋味了,我可还是个雏呢。不事先看看,将来闹了笑话怎么成?”
茵茵昨晚和他说了,等他们搬出去就圆房,他可不得提早看看么。
原本他可以让谢疾谢徐去买的,但这两人近来放肆得很,他不想让他们开自己和茵茵的玩笑,想来想去,就只好来问长兄了。
谢明庭脸色愈青。
都说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识茵……顾识茵,果然是转投云谏怀抱了!
她历来把云谏辖制得死死的,她若不肯点头,云谏怎敢如此?
谢明庭只觉浑身经络里流淌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胸口处仿佛涤荡起惊涛骇浪,不同于以往的情动,却是因为忿怒。
她不是在他面前说,一女不能侍二夫吗?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才让她回去和云谏见面,怎么,怎么这才几天,她就转投了云谏怀抱?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他没应,唯森森冷笑了下。袍袖之下,簪尖狠狠刺入掌心,带出淋漓的血来。谢云谏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你怎么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嘛,干嘛这样。”
他倒是不害臊。他们是双生,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谢明庭自己和他的“音娘”翻云覆雨的时候可没顾忌着他呢。
谢明庭面无表情,不过瞬息,浑身沸腾的怒气都已平和下去。他背过身,冷嗤道:“装什么装,难道你不知道?”
“在凉州的时候,你应当什么都做过了吧,还用得着我教。”
谢云谏忙叫屈:“我是真不会,我又没……过。你和阿嫂都好了几回了,肯定比我经验丰富。到底有没有嘛?”
掌心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心脏处,谢明庭面无表情:“没有。”
谢云谏笑着追问:“真没有啊?那我哥可真是天赋异……”
还未说完即被打断,是谢明庭铁青着脸抄起案上的白玉镇纸掷过去:“滚!”
谢云谏避闪得及时,话音传来时人已闪至门边:“那你今晚早点睡!别再来烦我们了!”
他笑声促狭,仍是为了惹怒兄长而自得。雕刻精美的白玉虎形镇纸将门边的多宝架砸得叮当乱晃,画案之前,谢明庭脸色灰败,如尘泥土。
他知道,他失态了。
因为嫉妒,嫉妒自己的亲弟弟。
因为不甘,被舍弃的不甘。
凭什么呢。他想。凭什么从来被偏爱的都是云谏,从来,都不是他。
他以为顾识茵会是特别的那个,她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哪怕他欺骗了她,她也会原谅他。唯有这样才是偏爱不是吗?她若喜欢他,便该包容他的欺骗。
但他万想不到,顾识茵,竟然真的偏向了云谏。
只几天而已……
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他垂眸,木木地看着将掌心都染得一片鲜红的金钗。
那是他为她做的钗子。
从那天早上在麒麟院看见云谏替她戴簪子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他要让她戴上他替她做的钗子,他要让她身上都是他留下的烙印,他才是她的丈夫,云谏不是。
心底栖息的恶鬼又沿着仇恨撬开的缝隙破土而出:她背叛了你。
回去。
你就应该直接动手抢过来!
回去!
是担心抢不过弟弟吗,不会啊。你忘了她在你身下迷离失魂的样子了吗?那是你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让给旁人?!
滚!
原本骇浪奔鲸的仇恨忽然悄无声息地消失,是谢云谏去而复返。他慢慢敛尽周身散发的凛寒与戾气,平和着语气问:“还不肯走吗?”
门外立着的却是陈砾。他愣了一下才唤:“世子,是我。”
谢明庭微微瞬目:“
你来得正好。”
“去临光院传个话吧,让她告诉谢云谏,父亲的忌辰快到了,要去清水寺抄经。”
*
“这个逆子!他又在搞什么鬼!”
临光院中,才刚刚接到消息的武威郡主窝火地同秦嬷嬷抱怨。
这命令自然不是她发出的,而是谢明庭。
武威郡主性情暴烈,秦嬷嬷唯恐事泄,忙劝她道:“兴许是世子接下来有什么动作,郡主您配合着就是了。”
“他有动作?他有什么资格?”武威郡主怒道,“当初是他自己不肯让顾识茵怀孕的,现在又要来耽误他弟弟!当真可恨!”
虽是如此说,却也没什么法子,武威郡主强忍怒气地叫了人去麒麟院中传话。
“母亲带我们去清水寺做什么呀。”临光院中的人走后,识茵不解地问谢云谏。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总感觉是谢明庭有意为之。毕竟他那个人那么荒唐,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谢云谏挠挠头:“父亲的忌辰快到了,估计是来抄经吧。每年都这样的。”
“每年都这样?”
“对。”谢云谏道,“母亲在清水寺供奉了父亲的往生牌位,每年的中元和父亲的忌辰都要到寺里来,为他抄经祈福,举行往生仪式。”
“这样吗。”识茵微微疑惑。
心下又稍稍安定,不是谢明庭做的便好,那晚的事,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不过清水寺既是佛寺,想来,他没有这般荒唐的罢?
山寺钟鸣昼已昏,等到一家人行至上林苑上的清水寺,住持空闻大师已在山门之前等候。
“犬子即将去往江南赴任,走之前,想来再拜拜他父亲,为他父亲抄写几日经书。这个时候来叨扰住持真是不好意思。”
武威郡主如是道。
住持慈眉善目,手持佛珠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言重。这就请吧。”
因寺中供奉着先陈留侯的往生牌位,陈留侯府每年捐给寺中的香油钱数以万计,是以寺中是有专门为侯府预备的院子的。正房坐北朝南,东西各有厢房,以回廊连接。院中则种植着一株两人合抱粗的银杏,眼下正值深秋,庭下黄叶堆积,层层叠叠,如粲阳,如流金。院中好似涌动着一片金黄的薄雾。
微风吹过,涌动的薄雾将朱红门窗都染作灿灿的金。
临到入住时,识茵被分配到西边的第一间厢房,谢云谏原本抱着行李欲要跟去,武威郡主却神色严厉地扫了眼次子:“麟儿,今夜你去东次间住。”
谢云谏眉目怏怏,不情不愿地和识茵分开。
识茵不言,默默跟着侍女去往自己的那间。不经意回头之时,却瞥见茂林修竹之下那人青衫翩然,一双墨黑的眼敛得冷峻至极,正沉沉看着自己,如猎鹰之遇雏兔,是在锁定自己的猎物。
她颈后寒凉一片,低头避过,启身进去。
*
金乌西坠,明月皎皎,用过寺里备下的晚膳,识茵无端地心口有些乱,坐在蒲团上端凝着堂中供奉的一尊白玉菩萨像发怔。
厢房布置得清幽典雅,床榻、桌案、书架、屏风一应俱全。雨雪金点戟耳彝炉里燃着清神的檀香,然她只觉心中堵得慌,无处不在的檀香好似一团棉絮乱糟糟堵在胸口,迫得人心口发沉。
好在一夜无事,次日清晨,她起身在妆台边梳妆,忽然传来门扉的吱呀。她下意识抬目,门扉开合间,显露出一张冷月清霜的脸,正是谢明庭。
她霍地起身:“你来做什么?!”
环顾屋中,侍女皆已无声无息退下,她好似忽然明白这趟清水寺之行是因何而来,如受惊的小鹿彷徨而恐惧地朝后退着,一双杏眼漉漉如盈泪。
谢明庭眉目冷淡,将门扉重新在身后合上:“你不是想知道闻喜县主的案子么?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来问我?”
顾识茵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阿娘的事,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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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原37-38)
◎清水寺(一)◎
他将门栓插好走过来,
满脸阴郁冰冷,这样的谢明庭识茵从未见过,下意识想逃走,
却被他拽回怀里:“回答我,
茵茵。”
“为什么不肯来问我?是我不配过问你母亲的事?你只认他做丈夫,
所以可以告诉他,我就不配知道?”
她涨红了脸,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身影如磐石,纹丝不动。
“放手!”
她还要再撞,却被男人攥着腰摁在了墙壁上,
极疼。
“你可以唤云谏过来试试。”男人轻轻抚上她脸,声如呢喃,“看看吴钩台用来杀人越货的蒙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