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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官家,老臣来迟,请官家恕罪。”

    天子赵煦,听到背后响起这苍老而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盯着苏颂从冠帽边沿露出的白发。

    “苏公何罪之有?苏公又怎知朕今日会辍朝。”

    赵煦和声温语,苏颂却分明捕捉到这青年天子语气里的彷徨意味。

    赵煦又道:“凛冬将至,天已这般寒气逼人,朕还要把苏公请出来,陪朕在这四面透风的司天监院子里坐坐,是朕该向苏公告罪才是。”

    苏颂闻言,与其说诚惶诚恐,不如说一阵心酸。

    面对九五至尊,即使太子,也是先论君臣、再论父子,不好如寻常布衣家那般看待亲疏。然而眼前这位赵家的年轻人,确实是他老苏,看着长大的。

    看着他身上那件龙袍,从孩童的尺寸,到少年,再到如今,这袍子,终于与先帝所穿一样大小了。

    苏颂想起,官家第一天上朝时,虽然身后的帘子里,有面色端严肃然的高太皇太后坐镇,他仍是一脸惶然。面对群臣的拜礼,那个九岁孩童将“众卿家平身”几个字说出来时,嗓音都是颤抖的。

    苏颂毫不自谦地认为,对于官家,满朝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更懂顾惜少年天子的老臣了。

    而这位天子如今对他的保护,也证明,他苏颂,对于天象和人,都没有看错过。

    官家,本可以成为一代仁君的。

    赵煦引着苏颂在椅子上坐了,端起内侍奉上的煎茶,似乎想饮,又放下。

    “苏公,朕还记得,元祐年间,朝廷命你为提举,监造这水运仪象台,朕那时刚刚继承先帝大统,实则还是个小儿心性,常央求太皇太后,来司天监看你造台子。”

    苏颂的面上浮现慈蔼之色:“官家一共来过三次,每次来,都会向臣提很多问题。”

    赵煦目光迷离,忽又问道:“苏公,这台子,只能看见天上星辰吗?”

    苏颂愕然:“官家所言,老臣愚钝,不知官家要问什么?”

    赵煦叹口气道:“朕方才,望着你当年给国朝造的这水运仪象台,多么希望,台上能走下来一个神仙,明明白白地告诉朕,朕亲政后,有些事是不是做错了。朕用那些人,是不是也用错了。如果不是,为何我大宋立朝百余年,开封城头一次在朕的手里,遭遇如此大灾。如果是,朕实在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也想不出章、蔡二位相公错在哪里,御史们错在哪里,工部的河议错在哪里。”

    赵煦的眼睛望着那高大的天文铜台,情绪却明显激动起来。

    “朕的祖母,不过是因朕年幼才得了临朝称制的机会,她有何资格阻逆先帝的变法大业?”

    “司马光,天下多少文士皆仰慕之,朕看来,他不过是个胆怯之徒、伪君子。他将大宋军将当年浴血打下的西北诸州又卖还给西夏蛮子也便罢了,他在朝廷里也是个小人。他若真的品格端方,怎会仰仗宣仁太后之势起复后,培植了一班行止污秽的党羽?他虽死了,阴魂不散,他的那些党羽,竟然能流放朕的宰相蔡确过岭南?朕在他们眼里,被当成了什么?还有天子的威严吗?苏公,朕怎能不恨元祐臣子?”

    “苏轼,苏大学士,他除了一手漂亮文章、善于上书指桑骂槐,他能干什么?苏辙,户部尚书,若三司使还设着,他也算能被称一声计相了,但他给朕弄到西军的军费了吗?他除了和工部尚书为了黄河要不要引回故道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他还有什么能耐?章相公为何不能贬逐二苏?”

    赵煦说到此处,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更进一步引发了他深层的不适,他捂着心口,面上竟露了痛苦之色。

    贴身伺候的内侍唬得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急迫而惶恐地奉到赵煦面前。

    赵煦倒没有犹疑,端起茶盏边早已另备的一碗清水,和着药丸吞了。

    ===第135章

    司天监里的君臣对话(下)===

    苏颂并未矫作夸张地惊呼,而是一声不吭但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煦接药、吞药。

    他想起自己刚做朝官那几年,仁宗皇帝常心疾发作,因知这位苏卿家补注过《神农本草经》,故而与他说起过自己发病时的症状。

    赵煦的祖父,英宗皇帝,并非仁宗的亲子,苏颂本以为,仁宗的心疾,不大可能在后来的继任者身上出现。

    没想到官家如今才十八岁,竟也……

    苏颂胸口,也仿佛被狠狠踩了一脚。

    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痛心。

    他苏颂,是庆历二年的进士,五十余年来,宦海浮沉,什么没有见过?最终换来一份喟叹——天灾何所惧?疾患何所惧?才令社稷危矣。

    倘使朝纲清明,臣工们各自守土有责、对得起一份俸禄,而不是痴醉于党争倾轧,帝王在位时间的长短,又能是什么问题呢?依次更替即可。

    耳畔咳嗽与呻吟渐止,苏颂见赵煦的面色舒缓下来,无奈道:“官家如此模样,臣怎敢再说什么。”

    赵煦将脖子上的貂裘裹了裹,又喝了一口热茶,靠在椅背上,嗓音沉酽道:“请苏公来司天监,而不是去宫里,朕就是想听苏公说说真心话。苏公莫虑,朕方才气急,是说起了所恨所厌之人,苏公乃朕视若恩亲之人,公尽可畅所欲言,朕绝不怪罪。”

    苏颂拢了拢袍袖,凝神思量片刻,方道:“官家片刻之前,说到了许多人,却都是官家直接对他们予以品评。臣此际,先引一个人的原话。”

    “谁?”

    “左司谏张商英。臣闻,张司谏去岁曾扬言,愿章惇无忘汝州时,安焘无忘许州时,李清臣、曾布无忘河阳时。”

    “张司谏此言,提到了几处贬所,是替几位在元祐年间遭奸党(指旧党)贬逐的良臣出言,不过是气话。”

    “气话?官家,如今章、曾二位相公,已入主东西二府,张司谏此话,不是激起二相排挤、打压元祐党人,又是什么?国朝肇始以来,所设台谏制度,竟尔成为谏官拉帮结派、附媚权相的玩物,令到中外人情不安,从青衫官吏到泱泱士子都无所适从,官家还觉得不必理会?”

    苏颂音量不大,口吻中亦无戾气,但望向天子的目光里,满是沉郁的悲凉。

    赵煦摆手道:“历来,谏官出语,都是如刀割斧劈一般,张司谏只管说他的,朕看曾枢相,仍如汤瓶中的温水一般,并未有过激之举。”

    “那是因为曾布他,执掌的是枢密院,主管国朝的军务而已。三省的章相公呢?臣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论理应心如止水,但听闻章相公要编纂元祐臣僚章疏,臣彻夜难眠呐!官家刚刚还提到蔡确是被元祐党人冤死在岭南的,官家难道忘了,蔡确被贬,不正是因为一首诗吗?诗赋尚且能被拿出来曲解、杀人,从前臣子们所上奏的章疏,岂不是更能被逐字逐句地编排深究?”

    苏颂说到这里,一行老泪流了下来。

    “官家,这是文狱啊!”

    “官家,这比强令黄河回到故道、比引黄入汴导致决口,更堪称国之大患!”

    “官家!”

    苏颂蓦地起身,来到赵煦面前,直通通跪了下去。

    “冤冤相报若无了,大宋江山就这般耗于党争之中了吗!请官家明鉴!”

    苏颂白发苍苍的头颅,杵在冰凉的地面,轻轻颤抖。

    七十五岁的长者了!

    赵煦呆呆地盯着这位四朝老臣,好半天才醒过来,想亲自上前扶他,又一时尚未服气苏颂那“文狱”之辞,面子不上不下的,只好厉声喝斥左右:“都是木头不成?快扶苏卿家起来。”

    侍立一旁的司天监监丞,忙抢在内侍前,去搀苏颂。

    苏颂摇晃起身,指着监丞向赵煦道:“官家,这位监丞,是沈经略使当年做司天监提举时,就用的人。三十年了,请官家看看他,穿的还是一身青绿袍衫。可是,老夫说句直言,他这样的七品官,每日里所做之事,倒比那些只知勾心斗角的朱紫大员,更对得起国朝给他的俸禄!”

    内侍也凑上来,殷殷劝道:“苏公,先坐,先坐,坐下慢慢说。”

    “我不坐,”苏颂道,“中贵人先容我将话说囫囵了。”

    他仍是面向赵煦,情绪平静了些:“官家,老臣虽年事已高,尚能走动,这几日在城中四处看看,不但见到寺庙庵堂和大户人家施粥,还看到小商小贩与太学学子一同在汴河畔施粥,又有那尚是白身的年轻郎君,因懂医识药而设摊义诊、为民众熬煮汤药。官家方才对着这水运仪象台,要问天,老臣却觉得,国以小吏、小民为根本,官家的眼光,不妨从天上落下来,看看朝堂之下、看看市井之中,有这监丞,有那施粥施药的小民,国本何忧?只是莫让一群昏聩的厨子,将好端端的菜,做坏了!”

    苏颂一口气说完,才又步到椅子前,坐了。

    一片安静。

    那司天监监丞心道,乖乖,俺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已经致仕的相公这样教训天子,也算值了这身官袍了。

    赵煦讷言良久,知道苏颂与二苏私交不错,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主动开口道:“苏公所言,朕会认真思量。苏学士的次子苏迨,前日已给朕上了一封奏疏,请求重查工部侍郎吴安持与苏辙之间的河议之争。朕会留心的,看看章相公在里头,是否有公报私仇之举。”

    苏颂也气顺了些,点点头:“臣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

    “朕知道,知道。对了,苏公方才所说,太学也去施粥了?国朝养士,果然养的是仁心贤士呐。”

    苏颂闻言,略略计议,向赵煦道:“是太学的米粮泡了水,放不得几日,教两个做饭食行的娘子出资买下,做了稠粥,与太学学子和仆役们一道施粥。”

    “哦?”赵煦颇感兴趣道,“商妇有此义举,朕应下诏嘉赏,传于京城。”

    “官家要赏何物?赏金赏银,不如赏她们一幅字吧。她们悬挂于饭铺,便是最好的体面。”

    “唔,苏公所说有理。朕写什么呢?她家是做何种吃食的?”

    “官家写‘新琶客’三字吧,乃她家香饮子的名字。”

    ===第136章

    有点尴尬===

    今日冬阳耀眼,天瓦蓝瓦蓝的,沈馥之请人重新搭建的饭铺,又开张了。老客人早已候着这日,纷纷涌进铺子。

    “二嫂,老规矩,肚头汤饼,加一份饼子,配碟炙肠子。”

    “晓得,肠子要嫩些。”

    “美团,切一盘卤猪心来。”

    “好咧,阿伯再搭盆猪红菘菜汤吧。”

    “姚娘子,这是俺浑家。你铺子里那五味鸡脚,每种给俺们来两个,再配四只炊饼,俺跟浑家说,姚娘子是进宫当过御厨的人,这婆娘今日就要我带她来,说和官家的贵妃吃一样的东西,也觉得自己贵气三分哩。”

    “哈哈,谢二位捧场,每种鸡脚再多送一只,这就去盛。”

    生意火爆,气氛热烈,间或还有上述这般撒狗粮的。

    莫说食客,便只是经过饭铺的行人,也不吝啬投来笑容。

    他们善意而欣喜的目光不只给沈家饭铺,也给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纷纷开张的酒楼和脚店。

    大灾后,只要这些楼堂饭馆又顾客盈门了,布衣百姓就不会在意朝堂上如何风云诡谲,他们就会在阵阵香味中放心地认为,开封城又复了元气。

    伙计阿四在重阳夜失踪,沈家饭铺缺了大帮手,三个女人脚不沾地忙过了午时。

    刚要歇歇,邵清来了。

    邵清要引姚欢去拜见苏颂,道是苏公有御赐的字幅,由官家嘱咐了给姚欢,嘉赏她的施粥义举。

    那日苏颂造访粥摊时,沈馥之恰巧去看顾青江坊宅子的修饬,只回来后听姚欢说,沈公生前的老友、元祐朝的老相爷苏颂,竟来探访,不但与邵先生相谈甚欢,还给外甥女捣鼓的香饮子起了个新奇名号。

    但沈馥之亦觉得诧异,官家若赏个御笔,怎不令宫中内侍来宣赐?

    她哪里晓得宝贝外甥女上次进宫当差时触怒过龙颜,不免在商言商地感到遗憾,可惜自家铺子丢了又风光一回的机会。

    再者,沈馥之见邵清孤身前来请,想到外甥女是与那曾四郎定了情份的,她到底是长辈,不免有些嘀咕,。

    “先生这般忙,怎不叫叶娘子来跑一趟?”

    “二嫂客气,塾学还未开,苏公宅邸我前日也已登门请教过文章,晓得地方,今日亦有些医方药理之事要答苏公之疑,是以正好与姚娘子同去。”

    邵清如何不知姨母心里头在介意什么,却只坦荡大方地将话说完。

    一旁的姚欢已让美团将肩上的襻膊解下,准备出发。

    美团卷了那襻膊,看到姨母眼中一抹异色,忙道:“欢姐儿,俺陪你去。先前美团跟着你,见了不少大人物,今日也让美团见见老相爷吧。”

    她话音刚落,姚汝舟顶着箧筐进得饭铺。

    没了阿四,这娃娃今日已送了两趟外食,想是跑得急,饶是初冬天气,他的鼻尖上仍是一层细汗。

    汝舟捏着买主多赏的钱,正乐呵,抬头看到邵清在,愣怔间抹了笑意,不咸不淡地附身行礼:“先生。”

    邵清一直来也拿他当幼弟,就算晓得他不太待见自己这个硬凑上来的师傅,心里却压根没当回事。

    “汝舟,课室再有三四日也便修好了。唔,你今日不如,与你阿姊一道,随我去苏相公府上?”

    “什……么苏相公?”汝舟莫名其妙。

    沈馥之已抢着道:“对,对,欢姐儿你带他去吧,男娃娃从小就要见世面。邵先生将汝舟教得这般斯文有礼,出去不会给你这阿姊丢人的。”

    眼看过了申时,铺子里的生意又要忙起来,沈馥之心里实在舍不得美团离开,正好,邵先生主动提了,那就让汝舟跟着,欢儿就没那么扎眼了。

    姚欢方才听闻苏颂有请,先是讶异那个对自己很厌恶的官家竟然有赏,接着思及另一件事正好可以请教苏颂,故而全然没留意眼前这一个个的,都是啥面色与心思。

    在她想来,姚汝舟这老天爷赏的弟弟,长得不磕碜,说话也不傻,怎么会丢人呢?一起去呗。

    姚汝舟乍听之下,却是有些不愿意。

    今日送了两趟猪杂,买家看他一点点大的娃娃就卖力地跑腿,又觉得有趣,又不免怜惜,都多赏了他几个铜板。后头说不定还能有几次这样的好事,现下倒好,自己中途要被拉走……

    不过,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将箧筐放下,笑眯眯道:“好啊,我随阿姊去。”

    ……

    三人往北走到横街上,邵清并不忙着招呼驴车,而是找了家鱼肆。

    “这位哥儿,劳驾,把这些鱼儿都穿在柳枝上。”

    邵清掏钱后,又在一旁的柳树上,折了三条柳枝,递给鱼肆伙计。

    “这是干啥?”姚欢问。

    邵清道:“前日在苏公宅子里,见到好几只猫,很教苏公宠爱,公为我指点文章时,那些猫儿便在周围穿梭,苏公亦不喝斥它们。故而今日,给猫儿们带些礼物去。”

    说话间,伙计已麻利地将手掌大小的几十条小鱼儿都穿了麻绳,系在柳枝上,再绕个环扣,方便客人拎着。

    邵清接过,满意道:“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

    啊,邵先生又发诗性了。

    姚欢暗暗地揶揄一句。

    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即兴吟的,还是摘抄哪位大家的好词好句?

    不过面对诗人,要尊重,要捧场,不好叫他念完了诗,却如对着空墙,听不到回响。

    姚欢于是知趣地问:“狸奴我知道,是说猫吧?咸蝉是什么?拿盐腌渍过的知了?”

    邵清一愣,继而扑哧笑了。

    “是含在嘴里的衔,不是盐渍的咸。这是黄鲁公的诗,狸奴是指猫,衔蝉也是指猫。”

    姚欢讪讪。

    原来作者是黄庭坚,那位无意中给她指点咖啡豆方向的制香大师。

    嗯,有点文化的人说事儿,就是爱用别称。比如,驸马被叫作粉侯,驸马他哥被叫作粉昆,驸马他爹被叫作粉父。

    小汝舟比他姐姐爱猫多了,此刻听到邵清这话,倒主动追问道:“猫为啥又叫衔蝉?”

    邵清道:“后唐时候的琼花公主,养了两只猫儿,一只通体黑毛,只尾巴雪白,琼花公主给它起名昆仑妲己。另一只通体雪白,只嘴上有块黑毛,形如鸣蝉,公主就叫它衔蝉。后来,衔蝉便通指猫儿了。”

    噢,原来这么来的。姚欢心道,还是贵族公主有情趣,衔蝉……估计若是换了自己来起名字,无非叫“泥巴嘴”而已。

    邵清见姚汝舟眼里现了几分兴致,拍拍他的肩膀道:“汝舟喜欢猫儿?回头先生送你和你阿姊一只漂亮猫儿。”

    不想姚汝舟脱口而出道:“不要,曾家四郎说,他怕猫。”

    ===第137章

    苏颂帮我烘咖啡(上)===

    汝舟提到曾纬的那一瞬,姚欢的表情霎那就僵了。

    是她和姨母太疏忽了!

    这些时日,娘儿俩唠叨多少体己话儿,并不怎么有意避开这娃娃。

    沈馥之已视姚欢如自己亲闺女一般,她又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妇人,既然明白事情原委,桩桩件件的思量都比姚欢来得多、来得深,难免便要说到若姚欢真的跟了曾四郎,汝舟的去向如何如何。

    汝舟模糊听闻阿姊接了姨母的话,言明要带着自己一道,小小胸膛里那颗心总算放下了。

    阿姊还亲他,就好,阿姊要跟的不是邵先生那样古板寒酸的男子,就好。

    曾家叔叔很不错,人有趣,还救过自己一命,杨翁又说过曾府是气派人家,想来不比王驸马的西园小吧,看以后哪个好敢欺负俺。

    这便是汝舟这娃娃的真实心理活动。

    鱼肆前,姚欢面色愣怔,心头一番滋味却十分复杂。

    汝舟浑不掩饰他对曾四郎的喜欢,也不算什么错,但邵先生,是见证过自己为了抗婚曾府而宁可寻短见的。

    他会不会觉得,我这种女子,朝秦暮楚、虚伪做戏?

    他会不会觉得,我就是那种惯于算计的商妇,什么守不守节的,无非不愿意嫁个病秧子、想嫁个更男神一些的而已?

    邵先生再博学,又哪里会想得到我不是土著、是个穿越来的呢?

    我根本就不是那位姚姑娘,我来到贵宝地,折折,因因由由的,与一个男子两情相悦,我有什么错呢。

    姚欢心头百转千折,口里道声“邵先生我帮你提着鱼吧”,飞速地抬起目光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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