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还有就是原先守院子的仆妇了。空旷得紧也无聊得紧,遂带了她去山间教骑马。
只是……顾识茵的问题不在于不能骑马,
而是握不了缰绳。
“虎口好酸。”她骑在马上,回过身同身后的夫婿抱怨,“都红了,实在是一碰就疼……”
忆起昨夜的孟浪,谢明庭脸色微不自然,
别过脸未曾看她:“那正可练习,不用缰绳跑马。”
说着,他代替她执起缰绳,
右手握着她手狠狠一鞭子甩在马上,马儿登时一时惊鸣,撒蹄狂奔。识茵不察,
险些被马给掀下去,清沉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紧接着自耳后响起:
“腰和腿要用劲,保持平衡,
夹紧马腹!”
他没有扶她,
空着的那只手虚虚握在她腰肢半寸开外的地方,是防止意外。然识茵看不到,
唯紧张得满头是汗,竭尽心神地照做着,
总算维持住平衡。
覆在手背上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来热意与力量,
她渐渐平静下来,
驭马愈来愈得心应手。若有颠簸时,
他便会扶她一把,两人一直从北邙山东边的青骓马场驰骋至邙山西麓。
谢明庭的确是教授骑术的好手,小半个时辰下来,两人配合默契,她的骑术也得到大幅度提升,即使不用执缰也能控制住平衡,于初学者间,已是突飞猛进。
察觉她似是累了,谢明庭又减缓马速,执缰缓缓地在原野上走着,不久,便行至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
此时谷风习习,秋阳温柔,身在草野高处,视野辽阔,一望无尽。不远处的群山峻岭都一一跃入眼中,是——自汉晋以来的数座皇陵。
北邙风水奇佳,自古便有“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的说法。自山野高处望去,广袤却又低矮的山脉处处分布着帝王陵墓。
识茵本在他怀中吁吁换着气,瞧见视野里伫立的数座高大封土,不禁也回过头问:“郎君,那边是什么陵啊。”
他心里想着事,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见她回头,只当她是要亲他,很自然地迎上去,吻住她唇角,随后是唇,随后是唇珠。
温柔郑重,缠绵万分。
他唇覆上来时识茵才察觉他是会错了意,脸上一红,倒也乖顺地启檀口任那截舌游鱼一般地摇弋进腔子里,缠住了她的。
一只暖热的手掌在她腰间,良久,他们才分开。
牵出的一缕银线,也在阳光下转瞬消失不见。
“这也是报酬?”
他松开她,凉凉睨着怀中面色娇红的小妇人问。
是在“投桃报李”,打趣当日她借问字试探他笔迹而主动吻他的事。
方才那话他既不曾听见,识茵不好再问,只俯在他怀中红着脸喘气。
她脸热难言,只好开口岔开话题:“郎君方才在想什么。”
心间又莫名不豫,原来她在他心里,就是这般主动的么?
现在想来,这段关系里,她好像表现得过于主动了。诚然她是觉得要好好经营二人之间的关系,他既冷淡,她便主动些。但相处至今,真就是她主动得更多。他虽不如刚成婚的时候冷淡,却也不是当初灯会上表现得那般热情。
虽然她知晓其中原因,也确认过这就是和她下棋的那个郎君。但偶尔想起那个灯火辉煌的梦里问她名讳的俊朗青年,还是会觉得,同眼前的他有些割裂。
她出神的时候,谢明庭已收回视线,复投向了远处广袤无垠的白云青苍,口中则随意扯了个谎:“在想长兄何日归家,再忙,怎么会忙得中秋也不曾回来。”
识茵看着他,清莹眼眸忽露了慧黠笑意:“这回可不是我先说起长兄的。”
谢明庭微怔。
旋即才明了她是在打趣上回她拿他“比作长兄”惹他生气的事,她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姑娘呵。一时脸色微愠:“随你。”
他想长兄,识茵其实也有些想见那位大伯。她嫁进侯府的目的未有一刻忘记,时至如今却毫无进展。原还想问两句,但见他气性很大的样子,终究忍住了没问。
他带着识茵继续在北邙山间跑马,一直到黄昏才回去。婆母不在,识茵一瞬放松下来,和夫婿相处起来也自在许多。
到了黄昏,药效果然准时来临。
识茵缩在榻上,如畏冷的猫儿一般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
她似发了高烧,身体一寸寸泛出汗来,整个人都湿淋淋的,仿佛被人强行按在了水中,意识都不甚清醒。
那股难言的渴望更如潮水一般肆无忌惮地漫入她耳鼻喉道,迫得人如要窒息。
她这才明了前几次郎君中了药时是有多难受,换做是她,根本受不住那般猛烈的药效。很快便向身体屈膝投降,难耐地在被褥上蹭着,更因了身体的难受而低低啜泣。
谢明庭从浴室里出来时瞧见的便是她裹着层薄纱在榻上翻滚的模样,很快便滚到了榻的边缘,发出一阵受伤小兽般低低的呜咽。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扶住了她。
“怎么了。”他问。
她的手腕很烫,像团火落在他手上,谢明庭微怔了下,转瞬已明了。
他在榻边坐下,见到他,识茵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顺势抓住他手腕抬起脸来,一张绯红的面上梨花着雨:“郎她轻泣着唤他,出于矜持却没有明言。
女孩子双膝还跪在榻上,唯身子前倾,讨好地将脸儿往他掌心里放,盈盈泣泪。
纤细的柳腰由此空悬,与被迫撅起的臀部折出山峦起伏的曲线,玲珑有致,实在好看。
轻薄的寝衣亦空荡荡地垂在身前,遮去那对饱满的同时,亦露出腰背处白得发亮的肌肤。
像一只猫。谢明庭想。
他莫名有种往她脖子上系铃铛的想法,一时不察,倒让她将脸完全贴了进来,果如一只小猫一般,可怜兮兮地在他掌心轻蹭。
谢明庭眼眸微暗。
那药发作起来是何滋味他是尝过的,连他都不能阻挡,何况是她。他没有阻止,反将攀在膝上的女孩子抱进怀里来,轻轻吻着她汗湿的额,酥软的触碰若春风拂面,自额上一直拂到了唇上去。
但她却并不满足这般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纤手攘在他胸膛上,反轻轻推开了他:“云谏……”
她含泪泣唤,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云谏。
谢明庭心里一顿,不满地皱了下眉。
她想要的他自然明白,但此刻,心底竟如藤蔓般生长出一丝酸涩和不甘。
凭什么呢。他想。一直以来和她相处的不是他么,他又为何要做弟弟的替身。
于是这回连那点轻微的抚慰也没了,识茵心里一急,一时忘记了矜持,唯啜泣着扯他衣袖:“你救救我……云谏,云郎,你救救我……”
她觉得她像溺水的人,就要窒息,而他是唯一的那根浮木。
“云谏……”
女孩子钗横鬓乱,眼眶深红,哭得实在可怜。对她的担心终究压下了心底的那丝不甘,谢明庭叹口气:“罢了。”
他估摸着她神识已近涣散,抱着她上榻时不忘嘱咐:“你听好,不是云谏,是郎郎君怎么了。
云谏和郎君,有什么区别?
识茵尚没有想明白,他温热的唇贴上来,拽着她一只手很快将她拖下了深渊。
肌骨里泛起的每一丝渴求都被填饱涨满,起先是在榻上,后来半梦半醒间已被抱去了窗台,最后残存的一缕意识间,闻见的是郎君哄她张口,将柔软的舌哺了进去。
*
次日清晨,谢明庭收到了来自宫中的回信。
信是宋国公封思远寄给他的,未言请求外放事是否得以批准,只言谢云谏将于九月初一返洛,又因他前时送信时曾向封思远讨要宫中避孕之药物,随信附送的还有一张药方、几副已经配好的药。
药已交由侍女们拿去厨房熬制了,云袅尚且不知那是给他自己用的,还以为是给顾识茵备孕的药,欢欢喜喜熬好了药送了来,就摆在书案边。
昨夜折腾得久了,识茵犹未醒。书案前,谢明庭拟好回信,连同那封宫中的来信,一并交予陈砾:“你亲自送回去,请母亲过目。”
陈砾领命,欲告退时却又停住,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世子真要用那药吗?”
是宫中避孕的药,却不是给女帝用的,而是备给周玄英。里面的砒|霜有杀.精之效,男子服后妇人便不易怀孕。
虽说御医们已尽量中和药性了,然是药三分毒,世子长期服用能有什么好的?
他知道世子是不想少夫人用药故而选择自己用,可世子又有那个病,虽不用药物治疗,却也不知这个药会不会对他的“病”产生干预,要是反而惹出那个病来、吓着少夫人,反倒不好了……
谢明庭眼睫微动。
他面色沉静如水,片刻后才清清淡淡应了声:“嗯。”
他不想要孩子。
不管他的妻子是不是顾识茵都是一样。
他这个人,亲缘淡薄,并不相信什么父子天伦、夫妻恩爱。想来子之于父,当有何亲,不过情.欲发耳,即使生下来也只是他这样性格冷淡的怪物。
子之于母,就更谈不上什么亲不亲的了,就好像把东西暂时寄放在瓶中,出则离矣,再无关系。
有血缘维系的亲缘关系尚且如此,何况是夫妻。
这世上,也就唯有云谏和他最亲。但他却占有了他的妻子……
何况妇人所用的避子汤药性甚为寒凉,他不用,要承担生育之险的可就是识茵。卷入陈留侯府这趟浑水,她已经很可怜了,他又怎能再伤害她。
这时室内响起细微的声响,知道是识茵醒了,他给陈砾使了个眼色,陈砾立刻会意,拔步离开。
识茵穿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时,正瞧见陈砾从窗畔一掠而过的身影,她愣了一下,目光旋即落在那方空荡荡的窗台上,脸上刷的就红了。
昨夜就是他嫌高度不够,硬要抱她去窗台上坐着,她那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骨酥筋软,拗不过他也就只好由他,等到醒来就是现在,窗台早被打扫一空。
也不知道侍女们打扫的时候,会不会看出来……
又在心里恼自己,怎么就应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呢。虽说,虽说是药效的缘故吧,但也不能什么都依着他。这才一开始他便如此荒唐,若自己百依百顺,日后可还了得?还不知道要怎样变本加厉地对她。
谢明庭回过眸时瞧见的便是小娘子脸儿红红地望着那方窗台,秋水似的明眸一阵阵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视线相对,她脸上红云更添一层,神色略不自然地撇过眸去。他抿抿唇,以眼神示意她过来。
这时陈砾已经离去,她慢腾腾地挪过去,坐在了他腿上。
谢明庭本意并没叫她如此,见状倒也不好再推开。他一只手虚虚环住她腰,道:“母亲来了信,马上就是月末了,按例要祭祀祖坟,只怕你我还得在这里住上几天。”
“你若是嫌这里地处北邙无所事事,我在伊阙还有座别院,那边风景宜人,又有石窟可看,等过几天,再带你过去。”
原是为了这事。
婆母为了让自己同夫婿圆房竟然在茶水里下药,婆媳关系往日再和睦此刻也是尴尬的,她亦不想回去。识茵低下头:“没事的,妾和郎君在一起就好。”
眼角余光瞥见案上那碗犹冒着热气的药,又问他:“这,这是什么药啊。”
她有些忐忑,那天云袅来送药的时候其实她并没有完全睡着,自然也就听见了。她能理解婆母盼着她能早日有孕,但于她自己而言,却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就要孩子。
她能感觉得到,郎君和她的关系虽然好了一点,但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相敬相爱,内心并不亲近。这个时候有孩子,无疑是一种负担。
况且郎君似乎也不想要孩子,否则也不会将那碗药倒掉了。
她并没有掩藏心思,实在很好猜。谢明庭淡淡一眼扫过去,见得小娘子一双翦水明眸里浮着丝丝缕缕的忐忑,是很好欺负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薄唇吐出二字:“你猜。”
这话一点也不好笑,她嗔恼地瞪着他。
他没有再逗她,却也没有说实话,仍旧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补肾。”
识茵脸上羞得通红。他还需要补?她都觉得那是肝火太重需要清清火了!
她羞恼地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可惜那儿筋肉紧实,不仅掐不动,反倒硌手。
她这举措也不像泄愤,而像打情骂俏。
谢明庭面上冷肃依旧,转了话题道:“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外放。你要与我同去吗?”
前日他便是在这张书案前写的请求外放的表文,不过彼时并没有提要带她去赴任。识茵微愣了一下,点头道:“妾是郎君的妻子,自然郎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妻子。
他“嗯”了一声,随手拿过书案上一本书翻阅起来,心间却有些烦躁。
他很清楚,她现在肯对他百依百顺、百般亲近,是因为将他当作云谏。
可他并不是云谏,她也并不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弟妹,是阴差阳错才和他这个大伯搅合在一处。
事情既已发生,他没有逃避责任的想法。还没到这地步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事情败露后,若她接受他,那再好不过。若她不接受,他便离开。然而换|妻之事是在太过违背伦理,他知道,她不会接受。
如今,既已走到这一步,他也不会放手。
那么,带她离开这里、继续隐瞒下去,是现下唯一的办法。
*
过几日,陈砾传来消息,武威郡主已将原先拨去麒麟院伺候的侍婢打发去了远在建康的祖宅。
等到谢云谏回来,便言新妇子前往扶风郡寻访舅氏去了,先稳住他再做打算。不过这也只能隐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世子,算着时间,二公子后天就要回来了。”陈砾言简意赅地提醒。
谢明庭听罢,神色淡淡。
“知道。”他道。
“明天,我要回城里一趟。”
午间用膳时,他慢条斯理地对识茵道。
今日已是廿九,今夜是她第三次药效发作的时候,算着日子,下一次是九月初二的晚上,云谏初一回来,他少不得要回城去,次日,正好赶回来替她解“药”。
识茵“啊”了一声,不解地问:“是家中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否认了,“是朝廷有事召我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放乖一些,不要乱跑。”
“等回来,晚上,可以让你摸。”
“你……”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识茵刷的掉了筷子,她羞红了脸埋怨,“郎君说话怎生这样孟浪。”
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一脸冷淡地同她说起玩笑话,这不会让她觉得好笑,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悚。
这还是白日呢,好在他们在这别院里,并无家中用饭时那样的排场,左右侍女都已叫退下了。否则当着外人的面,她能被这句话臊死。
谢明庭倒不是很在意。
几次交锋下来他已拿准了她的性子,她表面上不知羞地经常打趣他,说些难以让人招架的玩笑话,可你看,一旦你拿准她的套路后,无法招架的那个人便变成了她。
脸儿红红的模样,也着实有些意思。
九月初一,去往江南查案的御史返城。
朝中早已放出消息,得知那位“重伤将死”的小将军不仅没有重伤、全须全尾,更是亲自护送原被贪污进官吏私囊的几万两白银回京,朝野不可谓不震动。唯独女帝喜笑颜开,道:“不愧是朕的麒麟儿,这招金蝉脱壳,使得极妙。”
众大臣震惊之余,又很快缓过神来,这哪里是谢云谏一人之智,分明是得了陛下的授意,搞不好整个计划都是陛下提出的,却瞒着他们,显然是不信任。于是又心思各异地纷纷赞颂起陛下圣明。
这样重要的事情朝廷自然极重视,谢明庭身为大理寺的官员,被选中与御史台、刑部的官员,前往城郊迎接押解贪官污吏入京的御史。
尚书台的官员则去了运河渡口,迎接押解脏银北返的谢云谏。此后便是入宫向女帝汇报,女帝在九洲池设宴,款待功臣,因而结束所有公务后、兄弟二人真正私下见面时,已是宴席结束之后。
“哥!”
三星在天,夜已极深了。高大英挺的青年同侍卫检查过入宫的门牌后,快步奔出西城门。城门之下,于他先一步离开的谢明庭一身红色官服,有如庭兰玉树清俊挺拔,已等他多时了。
久未见面,他对兄长的思念不是假的,眼瞧着就要同小时那般撞进他怀,谢明庭伸手在弟弟肩上轻挥了一把:“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