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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以石刻雕就的巨大莲花纹、忍冬纹及伎乐天等浮雕彩塑高悬洞顶,皆饰金粉,

    在阳光照射下熠耀夺目。洞中,一尊大佛慈眉善目,

    体态修长。含睇若笑,

    温柔和善。左右两侧各有立佛、弟子、胁侍菩萨若干。

    “这是前魏世宗为他父亲高祖孝文皇帝所修的洞窟。”

    谢明庭与她介绍,

    又指了洞中前壁南北两侧的四层精美浮雕与她:“第三层就是大名鼎鼎的《孝文皇帝礼佛图》与《文昭皇后礼佛图》,

    亦是前魏的世宗为他父母所修建的。”

    识茵循着他的介绍细细欣赏了一会儿,浮雕彩塑,气韵生动,身在浮雕之下,原本冰冷的石塑浮雕都似在石壁上流动起来,皇家出游礼佛的宏大场景俨然眼前,实是不可多得的石雕精品。

    她转过笑脸来瞧他:“郎君知道得可真多。”

    女孩子的笑,明媚盈盈,若夏日芙蕖上停歇的初阳金光耀眼,满眼又都是倾慕。谢明庭面色微不自然,略移过了眸去。

    识茵欣赏了一会儿浮雕,经年的记忆重被唤起,她怔怔走得更近了些:“这里的壁画,果然和阿娘说的一样美。”

    “你阿娘?”

    她点点头:“小时候我阿娘曾经和我提过,说伊阙的石窟座座都是精品,宾阳中洞的《帝后礼佛图》更是精品之中的精品。”

    实则谢明庭幼时也曾与弟弟、父亲到龙门游玩,但每每父亲总是将他们俩扔给陈管事,自己孤身离开。他起初不懂,还当父亲是来拜佛,后来才知道他是和友人相约来此,以笔墨丹青将大佛和浮雕入画。

    这也算是二人少有的能联系起来的幼年经历了,但忆起父亲,谢明庭的心情便不是很好,面色一时微沉。

    识茵觑了他冷峻的侧脸一晌,又把心中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她提起阿娘,原是想他能问几句,这样她就能顺势告诉他母亲的事了,再由他出面去请那位大伯帮忙,再合适不过。

    但几日相处下来,他真真就是表里如一的冷情。就算是夜间,也不会多问她一句。

    那么……到底要不要主动和他说起阿娘的事呢?他又到底是谁呢?

    正当她还在犹豫之际,谢明庭忽然转身欲要离开。她愣了一下:“来都来了,郎君不拜拜吗?”

    谢明庭轻轻摇头:“我不信这个。”

    识茵则怕他冲撞了菩萨,开口道:“那郎君等等我好不好,我来拜。”

    她走至佛前的蒲团前跪下来,闭眼默念:“……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国祚永隆,百姓安泰。”

    “次愿……”

    她忽然睁眼转眸过来,笑眼盈盈地睇他:“次愿,洛阳谢龙骧谢将军,承此善缘,万福云归。体任多康,永无灾障。”

    谢龙骧,谢将军。

    谢明庭唯在心里将这两句话过了一遍,面色无波无澜:“茵娘不该唤我郎君吗,说什么谢龙骧谢将军。”

    识茵满眼无辜:“可郎君的官职就是龙骧将军呀,谢龙骧是妾的郎君,妾的郎君就是谢龙骧谢将军。佛祖又不知道妾的郎君是谁,妾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

    谢明庭唇角微抽,心底却不受控制地泛开了一丝恼意。

    她明明可以直接说郎君,却偏要画蛇添足地说什么谢龙骧谢将军。

    所以,这又是她的试探吗?

    他默了一息才道:“说出来,也许就不灵了。”

    识茵则笑着挽住他一边胳膊:“心诚则灵。我对郎君的心日月可鉴,佛祖在上,一定会听到我的祈祷,好好保佑郎君的。”

    闻见这声郎君,他面色这才和缓了些,识茵又撒娇道:“好累啊,郎君背我回去嘛。”

    他没应,但走出石窟后,倒是十分体贴地蹲下来任她攀上肩背。识茵顺势搂住他脖子,笑得甜甜的:“郎君最好了。”

    *

    石窟中除有佛塑之外还有古阳洞的书法可看,皆前魏朝的王公贵族发愿之文,于文学上无所造诣,但单论书法,确是道得上一句魄力雄强、骨法洞达,自前朝始便有人来此拓碑练习。

    识茵也对书法感兴趣,身在郎君的背上,指挥着他在各方造像记下走走停停,最终久久地停驻在那方《北海王元详造像记》之下。

    她趴在谢明庭肩头,抱着他胸,下巴则亲密抵着他肩,柔柔弱弱若一只小猫模样,出神地看了许久。

    久也没有声响,谢明庭不禁回头去问:“你喜欢魏碑?”

    时人学书法,多以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二人为佳,他却独爱魏碑那有如刀刻的质朴雄健,可惜书碑之人多为不知名之人,也就不受推崇,可谓少有知音。

    他没想到,顾识茵会喜欢。

    识茵正趴在他背上,闻言欲答。二人的距离原就挨得极近,如此一回头,他鼻尖便轻轻擦过女孩子柔嫩白皙的侧脸,拂动一层热密的酥意。

    识茵唬了一跳,四目相对,脸上迅速地红了。

    谢明庭也有些不好意思,转回头去。识茵有些脸热,撩了撩颊边一丝被他蹭落的鬓发:“妾祖上是南人,从小学的是南碑,虽也称得上温雅娟秀,可未免闺阁气太重,今日得见龙门碑帖,倒是收获颇多。”

    “我很喜欢这里,谢谢郎君今日带我过来。”

    谢明庭不言。她眼中笑意温和沄沄,如春日华光,如星河熠熠,或流淌、或倒映于水面,涌动一湖的波光漉漉。和往日在他面前的笑容迥乎不同。

    而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竟也劳得她真心诚意地道谢,这只能说明,既同意了做她丈夫,但他也确乎没尽到几分丈夫的责任。

    观赏完古阳洞,谢明庭背着识茵下了石阶,见天色不早,便欲下山渡河离开。

    此时夕阳漫天,透过森森古树漏在林间也沾染几分森冷的凉意,密林间群鸦乱飞,飞禽走兽声不绝如缕。一只幼猫匍匐在石阶旁杂乱的草丛里,浑身雪白,眼瞳如墨玉,喵呜喵呜地叫着,像是失了亲,很是可怜。

    大约女子天生就是疼爱这些小家伙的,看见猫儿,识茵霎时便走不动道了。

    说来也是有缘,见了生人,那猫竟也不闹不跑的,软软糯糯地朝他们身前拱。识茵忙从他背上下来,将猫儿抱进了怀里。

    “郎君,郎君。”她抚着猫儿的脊背,又怯怯地拉谢明庭袖子,“我们捡回去养嘛,小猫好可怜啊。”

    谢明庭淡淡睨了她一眼,女孩子眼中星光般闪烁着莹莹的光,很是期待的样子,远比往日里那个总是披着一张柔顺的皮对他撒娇卖痴的女子可爱许多。

    她颈上还戴着那串他亲手系上去的铃铛,眼巴巴望着他的模样,也像极了猫儿。一大一小两只猫儿都在祈求着他的收留,也着实让人不忍拒绝。

    “好。”他应道。

    回到别院时已是竹影漏金,夕阳携着潇潇的竹影透过月洞窗映在内室的墙壁上,屋外风吹,萧萧似鸣雨声。满墙竹叶也跟随而舞。

    那只新被带回来的龙门猫被取名汤圆,被安置在卧房里为它新做好的窝中。用过晚饭后,距离入寝尚有一段时间,识茵便在书案前依着白日见过的龙门法帖,一笔一划地练字。

    她原学南碑,后来也学卫夫人小楷,字迹娟秀有余,力量感却不足。而她今日在古阳窟中见到的那些造像记却遒劲沉稳,神采飞扬。她挪笔细细地回想着,想要将新领悟的笔意融合进原先的书法中,是以迟迟没有下笔。

    谢明庭沐浴完毕、用毛巾攘着湿发走出来时,瞧见的便是她挪笔静思的模样。晕黄如月的清光下,粉胸半掩,玉肌如雪,青丝柔顺如瀑地垂在肩上,整个人都被柔光笼罩,宛如一枝袅袅泛崇光的海棠。

    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他眼睫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想什么。”

    识茵回过身,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在想下午见过的碑文,想着如何落笔。”

    “郎君,你来得正好,你教教我嘛。”

    知音难求,何况是她。谢明庭依言在她身后站定,一只手握住她执笔的那只手,手把手地教:

    “碑体和其他书法体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用力,它毕竟是刀刻的,所以颇具力量感。着力点也在于笔划的中间,而不是两端。”

    “像这样……如果是方笔,就从侧锋切入,行笔中逐次平推,行笔要干净爽利;如果是圆笔,就从中锋切入……”

    他握着她手,一笔一划教授得十分认真,更循着记忆,将白日那篇《北海王元详造像记》一一默下,行文用笔,竟与白日在洞窟中所见分毫不差。

    识茵敬佩地感慨:“郎君知道得可真多。”

    她知道他的字写得不错,状似金戈铁马,大气磅礴,却没想到,连这风格迥然不同的碑学体也写得如此好。

    等等。

    风格迥然不同?

    她面色一僵,因想起当日在他房中看见的另一笔字体,沉毅雄拔,法度谨严,比起他的字,才更与眼前的魏碑体相近。

    可是,那不是郎君的字,而是那位大伯的……

    她的沉默未免有些久,谢明庭瞥她一眼,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道:“幼时父亲常带我与……兄长来龙门,父亲作画的时候,我就和兄长在洞窟内研究这些文字。是以我们的字体,都曾取法于魏碑。”

    这解释尚且说得过去,识茵点点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谢明庭又让她自己写,她想了想道:“那我试试吧……”

    她说着,提笔挥肘,在纸上题下一句诗:愿为双黄鹄,比翼戏清池。偕情欣欢,念长乐佳。

    顾识茵同谢云谏永结同心。

    谢明庭在她写出她名字时还不觉,待她写完,视线忽然一滞,死死停留于如雪纸笺上弟弟的名字。

    原先柔情缱绻的氛围已完全消失,空气中弥漫的,是感官愚钝之人也能察觉到的冷凝。识茵却佯作不知地回头,带了点薄嗔地唤他:“郎君……你怎么了。”

    “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了,是因为不喜欢茵茵、所以不想和茵茵永结同心吗?”

    说着,她目光锁在他脸上,想从那怔然中打探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心跳微微加快,一颗心几乎跃至了嗓子眼!

    是她错觉吗?从白日的许愿,到现在的婚笺,她说起他的名字,他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

    谢明庭却是极快地反应了过来,薄唇逸出二字:“怎会。”

    话虽如此,他心中实在难以抑制地荡开了一丝薄怒——他算是明白了,从白日在佛前替云谏祈求平安,再到现在写这样的句子,她就是在故意试探他!

    是,他是个假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弟弟的替代。可亲也亲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难道过了这么久,她心里也没有一丝一毫地将他当做丈夫吗?

    她一直在怀疑他。

    可,既然怀疑,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和他亲近?又作出那些娇痴之态,让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

    是,喜欢他这个人,而非“谢云谏”这个身份……

    狡猾的猫儿还在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等着他的反应。谢明庭余怒未消,漠冷地回过神来:

    “你是我自己遇上的女子,我们饮过合卺,常言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茵娘又怎能怀疑我不喜欢你?”

    说完这一句,他也不顾她面上是何神情,忽然用力揽过她腰,往书案上一提,唇便覆了上去。

    识茵被他以手撑着后背,被迫仰着头承受着那似带着怒意的炙热亲吻,铺天盖地的沉水香似张密网将她缚住,她脸上一红,顷刻软了身子……

    作者有话说:

    这章甜一下(^o^)~

    “如果是方笔,就从侧锋切入,行笔中逐次平推,行笔要干净爽利;如果是圆笔,就从中锋切入”系引用资料,白鸽没有学过魏碑,如有错误还请大家指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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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第

    26

    章(精修版)

    ◎“茵茵,生辰吉乐”◎

    两人的唇齿分开时,

    彼此都因窒息而微微地喘。谢明庭余原本还想对她略施小惩,但见她软倒在自己怀中,星眼微饧,

    两颊酡红,

    有如海棠花一般娇媚可爱,

    胸中涤荡的怒意又无可奈何地消弭下去。

    是了,他本就是个假的,难道还怪她试探吗?他真正在意的是,她既然怀疑,便不该故意装出信任他、喜欢他的样子来撩拨他。

    就好像,

    就好像她明知了他的身份,却还肯喜欢他一样。

    那实在会令他生出妄想。

    识茵也是极尴尬。

    试探一场也没什么结果,反倒似惹怒了他,

    她不知要如何收场,适逢被他抱上桌案时裙子沾染了纸上的墨迹,她从桌上下来,

    轻轻地嘟囔:“都怪郎君,把我的裙子都弄脏了。”

    末了才发觉这话说得有多暧昧,面上一红,

    忙又补充:“……把字也弄坏了。”

    只此一句,

    倒是将方才沉凝的气氛都带过去不少。谢明庭伸手将她唇上沾着的一缕发丝拂至耳畔:“无妨,再写一幅不就好了吗?”

    他眉目深深,

    映着烛光更添几分沉邃。识茵得了台阶,忙要转身去够纸笔。却又被他以手臂环住困于怀抱与桌案之间,

    另一只手又按住她反撑在桌案上的手腕,

    不让她逃脱。

    识茵有些不解:“郎郎君目光汇在她脸上,

    烫若柔火:“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声虽清隽温雅,呼出的清浅气息拂至面上时却似夏日里炎热的风,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欲念被一瞬读懂。识茵只觉脸上又一层层地泛起热意来,低着头含羞不语。

    方才还张牙舞爪试探他的猫儿也有这般害羞的时候,谢明庭无声抿唇,健硕有力的手臂,将人拦腰抱起往内室走。

    识茵心里正因了方才的那些猜疑而生出小小的抗拒,她踢腾着双足,带动颈上垂着的铃铛也发出一阵细碎的清音:“郎君……郎妾还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郎君饶了妾吧,郎娇音呖呖,拒绝之意却已十分明显,但谢明庭今夜就是不想放过她。他道:“我吃了药的。”

    “这药是从宫中讨回来的,我吃了,你就不会有孕。”

    自二人圆房以来,那药,他天天都有在吃。尽管他知道那会伤及男子的元气。

    识茵一下子哑了声。他吃药是事实,也已算是尽可能地在体谅她,既是夫妻,她其实没有特别合理的拒绝他的理由,心里略微挣扎了下也就由着他了。

    青帷挽起,榻上衣裳一件件落下。他以唇衔去她鬓边仅剩的一朵绢花,薄唇将要落在她额上上,忽而迷茫抬起了头:“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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